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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孟晓函

编辑|S

1995年，莫言的《丰乳肥臀》在《大家》上刊出，1996年获得了“红河文学奖”，莫言也因此获得了十万元的奖金。

这部小说有五十多万字，描写了高密东北乡以上官鲁氏为中心的一个家庭，以及与这个家庭有关的一个人群，写出了他们半个多世纪的悲欢离合，展示了这片土地因为历史的变换而承受的深重苦难。

同时，这部小说也塑造了上官鲁氏这位母亲的伟大形象，突出了她在苦难中展现出来的旺盛的生命力和坚强的意志，唱出了一曲关于母亲，关于生命的赞歌，是一部关于母亲与苦难的史诗。

但这部小说从出版以来，就一直争议不断。

有人认为这部小说是一部艺术特色鲜明和历史内容厚重的小说，是一曲沉痛哀婉的母爱赞歌，是当代小说不可多得的杰作。

也有人认为这部小说以“丰乳肥臀”为题是为了讨好市场，而且内容触及到了很多历史，展现了那个时代的黑暗面，是在抹黑中国。

那么，这部小说里面母亲的形象到底是什么样的？莫言为何会塑造出这样一个母亲？这部小说又为何备受争议？

《丰乳肥臀》中的母亲形象

《丰乳肥臀》中的母亲上官鲁氏，乳名叫鲁璇儿。

1900年德国人打到了她所在的村子里，父母全部被杀，她被姑姑姑父从死亡的边缘救了回来，之后她跟随姑姑长大。

鲁璇儿在十七岁时嫁给了铁匠的儿子上官寿喜，成了上官鲁氏。

结婚三年，上官鲁氏还没有怀上孩子，婆婆便经常对她指桑骂槐，说她是光吃饭不下蛋的废物，懦弱无能的丈夫从来不敢为她说一句话。

即使她在婆家勤勤恳恳，照顾丈夫，伺候公婆，但因为没有生下孩子，总是被婆婆虐待和羞辱，后来丈夫也开始虐待她，她每次回姑姑家时身上都带着伤痕。

姑姑姑父带着上官鲁氏去看了妇科，结果显示上官鲁氏的身体根本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她的丈夫。

上官鲁氏决定向别人借种生孩子，此时的她已经完全没有了道德和礼义廉耻，只想生出儿子，为自己在婆家换取一点点地位，免遭婆家人的折磨。

上官鲁氏选的第一个借种的人是自己的姑父，在姑父的“帮助”下，她接连生下了两个女儿。

后来又和经常来村子里赊小鸭的土匪生下了第三个女儿，和一个江湖郎中生下了第四个女儿。

由于连着生了四个女儿而没有生下儿子，上官鲁氏的日子过得更加艰难。

在生下第四个女儿后，她的双腿间还流着鲜血，就听到婆婆在外面喊她出去干活，并夹杂着一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上官鲁氏只得拖着虚弱的身体到场上打麦子，丈夫嫌弃她来得晚便动手打她。

她心中泛起无尽的悲凉，但没有丝毫的反抗能力，只得坚持劳动，她很明显地感觉到鲜血一股股地从产道里涌出来流到大腿上。

上官鲁氏终于支撑不住晕倒了，在晕倒的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送子娘娘，但醒来的时候身边空无一人，只听见婆婆的咒骂声。

后来，上官鲁氏又和天齐庙的和尚生下了一个女儿，再后来，她在蛟龙河北岸割草的时候又被四个拖着大枪的败兵轮奸，第二年就生下了第七个女儿。

看到上官鲁氏生下的还是女儿，她的丈夫直接跌倒，随后便拿起棒槌将上官鲁氏的头打出了一个血窟窿，又用烧红的烙铁放在上官鲁氏的双腿间。

被折磨的体无完肤的上官鲁氏麻木地走进了教堂的大门。

1938年夏，她爱上了教堂里的瑞典籍牧师，并和牧师生下了一对龙凤胎，她历尽千辛万苦终于生下了男孩儿。

为了生出儿子，上官鲁氏前七个女儿的名字中都含有“弟”字，后来的这对龙凤胎名字分别叫上官金童和上官玉女。

因为看到婆婆欺负女儿，上官鲁氏积攒多日的怨气被激发了出来，她拿起一根擀面杖，一边诉说着多年的委屈和辛酸，一边不断地打婆婆，直到婆婆被打死，她才浑身瘫软下来。

在日本人进行扫荡的过程中，上官鲁氏的公公和丈夫也被杀死了，婆婆死后，家里就只剩下上官鲁氏和她的九个孩子了。

在那个动乱不安的年代，为了将九个孩子抚养成人，上官鲁氏受尽了苦难。本以为孩子们上大了，她的苦难就终结了，没曾想孩子们的长大让她遭遇了更多苦难。

女儿们因为丈夫的原因纷纷卷入各股政治势力，不顾亲情，进行明争暗斗，上官鲁氏无法阻止，只能默默忍受，她任劳任怨地继续照顾着女儿们的孩子。

最后，除了三女儿跳崖，四女儿进了妓院，八女儿是个盲女之外，其他几个女儿都死于政治外力。

唯一的儿子有恋乳癖，十几岁了还要吃母乳，而且性格胆小懦弱，一事无成，一直在吸母亲的血，成了远近闻名的废物。

上官鲁氏在被婆家人虐待的时候想过自杀，在被败兵轮奸的时候想过自杀，在生下了七个女儿绝望无助的时候想过自杀，但她最后活了下来。

她亲眼看着上官家的人以及后辈子孙像韭菜一样一茬一茬地死去，又有新生命的诞生。

上官鲁氏经历了太多苦难，但却没有被摧毁，她依然坚强地屹立在中华大地上，直到九十多岁自然死去。这是众多母亲的缩影，面对孩子无私奉献，面对苦难坚韧不拔。

母亲形象的创作来源

莫言塑造上官鲁氏这位母亲的形象灵感来自于一尊“老祖母”雕像。莫言在解放军艺术学院就读时期，在一次美术课上教授让他们欣赏了一组中外著名人体雕塑和油画的幻灯片。

在这些幻灯片里，有一张人类母系社会时期的女体雕塑，这尊雕塑并不精致，反而是很简易，看起来粗鲁且丑陋，雕塑有着硕大的胸部，肥厚的腹部和丰满的臀部，面部模糊不清，完全看不出五官，但整体看起来稳如泰山，庄严朴素。

教授告诉他们说这件作品是一件伟大的艺术作品，在雕塑史上有着重要的地位，这是一切雕像之祖，雕像呈现出来的女性不是特指某个人物个体，而是代表着母性，代表着母系社会时期人们对多生多育的崇尚，和希望人种绵延不绝的生殖欲望。

看着这尊雕塑，莫言的心中思绪万千，他意识到母性是生命最原始的创造者，孕育着和传承者，为生殖力旺盛的母性塑像是对生命的最高礼赞。

这尊雕像是五千年来所有炎黄子孙的“老祖母”雕像。

除了这尊“老祖母”雕像外，莫言想要创作一部作品来献给母亲，歌颂母亲，纪念母亲的愿望还源于他自己的母亲的去世。

莫言的母亲出生于1922年，三岁时就失去了自己的母亲，从小跟着跟着姑姑长大。她裹着小脚，没有受过任何教育，16岁时就结婚生子，受尽苦楚。

但她善良，慈爱，宽厚，对莫言的成长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莫言在获得诺贝尔奖后，在一次演讲中讲过他的母亲在自身温饱无法得到保证的情况下，还将半碗饺子给乞讨的老人，还将自己的菜团子分给外乡女人的孩子。

还有一次，莫言跟着母亲去买菜，因为失误给前来买菜的妇人多算了一分钱，回去后，母亲羞愧地哭了出来，还对莫言进行了谴责。

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在那样艰苦的年代里，莫言的母亲经常无私地将自己的食物分给别人，她一直相信吃亏是福。

莫言小时候，他们一大家子人生活在一起，莫言的母亲为了家庭的和谐总是忍辱负重，不断迁就身边的人，即使受了委屈也丝毫不抱怨。

后来，莫言家和叔叔家分了家，莫言的父亲做主将房子让给了弟弟，莫言一家只能住在漏雨的破屋里，母亲因此遭了很多罪，但是依然毫无怨言。

母亲不仅可以隐忍，还是一个坚韧顽强的人，她总是教育莫言要学会忍受苦难，不屈不挠地活着。除此之外，莫言的母亲还有很多优秀的精神品格，一直激励着莫言成长成才。

1994年春天，母亲去世以后，莫言怀着万分悲痛的心情，开始构思并动笔写《丰乳肥臀》这部小说，他将母亲优秀的品格全都融入到了上官鲁氏形象的创作中。

莫言写《丰乳肥臀》还源自他对母性的崇拜。

中国人信仰女娲，实际上是在讴歌生殖力的旺盛和大爱无私的品质，在中华五千年的文化历史上，这种对母性的崇拜观念一直未曾动摇，莫言的小说中也体现出了他的这种观念。

作品的争议点

《丰乳肥臀》的第一个争议点是书名，有的人觉得书名浅露媚俗，有的人觉得书名庄严朴素。

关于书名，莫言曾在《光明日报》上发文解释，他说书名并非字面本身的意思，而是蕴含着他对母亲和大地的情感寄托，“丰乳”代表母亲，“肥臀”代表着大地。

但莫言的这个解释并未让人满意，有人说“丰乳”和“肥臀”根本代表不了母亲和大地，这个书名有故弄玄虚和博人眼球的嫌疑。

1996年第6期的《新闻周刊》曾刊登过一篇关于1995年图书市场调研的报道，其中有一篇关于某百花书刊亭业主的采访，业主很明确地指出虽然《丰乳肥臀》获得了大奖，有很多人都买来看，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欣赏得了这本书，很多人买这本书就是被书的名字吸引过来的。

也有人认为这个书名庄严朴素，“丰乳肥臀”是母亲孕育生命的象征，有一种返璞归真的韵味在其中，是一种质朴的表达方式。

《丰乳肥臀》的第二个争议点是这部小说是否是一部“近乎反动”的作品。

这部小说事件背景跨度很大，经历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土地改革以及新中国成立后的一段时期，小说的创作形式不同于传统的革命历史小说，在创作形式上具有一定的反叛性。

有人指出这部作品对人物的形象设定和命运走向没有按照没有按照传统的阶级属性来确定，比如说在传统的革命历史小说中，英雄人物的思想道德都是高尚的，尤其是涉及到共产党，必定都是近乎完美，没有瑕疵的。

但是，在这部小说中，传统的英雄人物以及共产党并没有那么完美，反而是展现出了人性的复杂性和多变性，所以有人认为这部小说是在故意丑化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将它评价为一部“近乎反动”的作品。

同时，也有人认为真实的历史并不是纯粹的抽象化和理想化的想象，而是鲜活和真实的，历史中的人物也应该是有血有肉的，是复杂的，是具体的。

而这部小说中塑造的人物虽然没有特别突出的阶级性特征，但更接近于真实的人物生存状态。

而且，评价文学作品时，不应该将其看成政治的附庸，不应该将其于政治，甚至是阶级斗争联系起来。

《丰乳肥臀》还有一个争议点就是小说中的母亲上官鲁氏的人物形象问题。

在这部小说中，上官鲁氏是一位历经苦难，无私养育儿女，不屈不挠顽强生活的母亲，但她的形象并不完美，或者说她不符合人们对一个母亲“圣洁”形象的要求。

她为了能生育儿子，不顾羞耻地和不同的男人发生关系。

尽管她养活了那么多儿女，但是她的儿女们却没有健全的人格，婚姻也不幸福。

最主要的一点是，因为她的溺爱，儿子上官金童患上了严重的“恋乳癖”，甚至发展到了奸淫女士的地步。这是很多读者无法接受的。

关于这点质疑，有人提出看待人物要放在特定的历史背景下看，而不应该以现代人的眼光，站在道德的至高点去评价一个身处封建时代，人生处处充满无奈的人。

上官鲁氏身上具备着很多母亲身上都有的爱和无私，面对苦难也能坚韧不拔。

但她生活的年代，生湖的家庭，以及受到的教育都无法让她成为一个坚守道德底线，拥有高尚道德情操和超凡智慧的一个母亲。这一点需要结合她本身的处境来看。

结语

莫言曾经说过人世间的称谓没有比“母亲”更神圣，人世间的感情没有比母爱更无私，人世间的文学作品没有比母亲歌唱更动人。

他曾在书的扉页上标注这部小说是献给自己母亲的在天之灵的。

事实上，除了想要献给自己的母亲外，莫言也想将这部作品献给世界上千千万万的母亲，因为她们是生命的缔造者，因为她们是无私奉献的，是坚毅的，是伟大的。

所以，他对《丰乳肥臀》格外青睐，他说：“你尽可以跳过我的其他小说，但一定要读一读《丰乳肥臀》。”

即使《丰乳肥臀》有很多争议，但决不能否认这部作品确实是一首献给母亲的赞歌，也不能否定它的文学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