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袜美女文章_散文:穿着袜子奔跑

作者: 时间:2024-05-24 19:55:07 阅读:

不止一次写到梅,那个往万隆医生脸盆里偷偷吐唾沫的小女孩。最近的一个消息,让我觉得,应该再写写她。

梅骨子里不是一个坏小孩。

散文:穿着袜子奔跑

文/月牙;欢迎关注中财论坛

院子里同龄的女生就我们两个,她比我大几个月,但待人处事很有姐姐的样子。宿舍区的院子里,种着一棵苹果树——这在南方很稀罕,树并不高大,一到季节就开花结果,结的果子小小的,青涩,但对于我们这些馋嘴的孩子来说,已经具有足够的诱惑力,差不多就在我们不管白天黑夜的热切的仰望里,小苹果有小拳头大小了。树干不粗,无法爬上去摘,梅的父亲踮起脚摘了果子,先给我一个,接着给梅摘一个。印象中树上果子也就三五个,梅伯伯摘的果子是越摘越小。梅拿到的是更小的苹果,她从不和我计较,知她一贯泼辣的个性,她若要和我换,我是不敢和她争的。

我向来安静,一个人时看书画画,缝补粘贴做手工。梅的个性与我互补,爱唱爱跳爱跑。期末测试长跑,体弱多病的我再次心跳加速。其实好像就是绕操场跑两圈,一圈也就两百米,但我一直视跑步为畏途,一到操场就脸色刷白,脚步机械而沉重,好像机器的螺丝生锈了,常常因为体育不达标而痛失三好生奖状。

那时我们都没有跑鞋。白球鞋是稀罕物,每到六一儿童节要上台表演节目,就向东家西家借,不管合不合脚,白衬衣、蓝裤子、白球鞋,是那时时尚的标配。白球鞋是上台表演才穿,几乎没有人家境好到让孩子穿白球鞋跑步。

我们平常穿的都是自家做的布鞋,黑色鞋面,松紧带,纳了几百针的白色的鞋底,为了多穿些时间,会在新鞋刚做好的时候,拿到修鞋匠那里钉皮底,钉在布鞋的前掌和后跟处。皮是从废弃的橡胶轮胎上剪下来的,厚厚薄薄,难免不平整,还重。有时前掌的皮底有弧度,鞋端放着就像两头翘的船。若穿着这样的布鞋跑步,根本不可能轻盈如飞。

散文:穿着袜子奔跑

那是初夏的一节体育课,学校的操场上绿草茵茵,特别多那种很有韧性的草,记得在劳动课除过跑道上的草,但它们还是很快顽强地爬满跑道。新长出的柔软些,但大部分是老的茎脉,到了春天由黄返青而已,光脚踩上去扎脚。

轮到梅跑步了。梅的小脸红红的,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然脱了布鞋,帅气地一踢,鞋子飞得半人高,落在草地上。天哪,她要穿着尼龙袜跑步!

体育老师难得地笑了。我惊骇地看着梅,操场上的草会戳痛脚底的,没草的地方小的坑坑洼洼不少。她一定是校史上只穿袜子参加跑步测试的唯一的学生。我不是豌豆公主,都吃不消不穿鞋在操场上走,何况是跑。那时的我恨不得自己有一双白球鞋,可以递过去套在梅的脚上。但我什么也没说,也没做,任由心里的波涛不停地激荡。

梅站在起点,自信地咧嘴笑着,她左看看右看看,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梅把单裤的裤腿卷到膝盖上,显得脚上的花色尼龙袜更加醒目。老师说,预备——跑!梅迈开两条长腿奋力向前,在几个同时开跑的同学里,她的步伐最轻盈,其他人谁不是厚重的钉了皮底的黑布鞋啊。我都忘记了草和小石子会扎疼脚底板,我的目光跟着梅的身影在动,她跑在最前头,摆臂,迈腿,她的齐肩柔发随风飘起来,完美极了,我第一次觉得在操场跑步竟然可以这样好看。

当梅第一圈跑过我的跟前时,我和其他同学一样忘情地大声叫着,加油加油!

梅脚上那双花色尼龙袜,就像一双合脚的皮靴,不,像马蹄,就像年画上的骏马,身姿矫健,步伐轻捷,那飘动的短发多像马鬃啊。操场是泥地,并不很平整,除了韧性十足的草,还有小石子很硌脚。这匹小马驹就奔跑在这样的操场上。

散文:穿着袜子奔跑

当梅第一个跑过终点,我都忘记像别的同学那样搂着她,蹦啊跳啊庆贺胜利。我捡起她的布鞋,奔过去。我记得体育老师一手捏秒表,一手竖起大拇指,对梅说,优秀!

梅的胜利有目共睹,连不苟言笑的体育老师都表扬她了。后来,在没有其他人的角落,梅脱下袜子让我看她的脚底,一些红点点在告诉我,微笑的梅当时忍住了多大的痛。

穿着袜子奔跑,好像梅人生的一个隐喻。

梅的父母都是医院医生,住房都有两间,印象中全院只有她家如此。她家里还有那时不多见的收音机,就摆在床边的写字台上,不用的时候用洁白的花边纱巾盖着。条件好得让大家嫉妒,离她最近的应该是我,有时梅会一脸沉重地和我说悄悄话,我知道,梅拥有的并非都是快乐。她的母亲有病,通宵失眠,夜晚不能有一丁点儿响动,必须一个人一间房。母亲于她而言是个冰冷的存在。她母亲吃不消在门诊看病,更吃不消值夜班,才到供应室洗针筒。我们小孩在供应室不远的草坪上嬉戏打闹,从来没有看见梅的母亲对我们笑一笑,更不记得她说过什么暖心的话,她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梅有一个亲妹妹,常年寄养在镇上的保姆家。有一回,梅带我到保姆家,我见她的小妹妹,三四岁样子,看人眼神怯怯的,拼命往保姆身后躲。我不会安慰人,听这些我眼眶会潮湿,但梅从不流泪,我连陪着她流泪的机会都没有。

散文:穿着袜子奔跑

没有读完小学,梅的父母调去省城某大学工作,梅就转了学。我们几乎没有再联系,也许通过一两次信,但一封信要八分钱邮票,多少有些奢侈,便断了。没过几年,听说梅的母亲跳了西湖,之后再没有梅的消息。再后来,我来到梅所在的城市,不止一次地想起她,梅跑起来好看的样子,像一匹小马驹,马鬃飘飘的,脚步轻快,自信满满……

有时路过那所大学,我梦想着与梅相遇。因为没有照片,隔着时光回忆,梅的面容渐渐模糊。我天真地以为,有生之年,我们会再见。我在散文里实写她,在小说里虚构她,我穷极想象,也没能想出,我们该如何重逢。我记得梅伯伯的名字,在百度上轻易搜到了,假如唐突些,我问询几下就能找到,问题是,找到了之后呢?梅伯伯已是耄耋老人,我们能聊什么,那棵早就不在的苹果树?还是那个当年在医院传得沸沸扬扬的跳西湖的故事?问到了梅,纵然见了面又怎样?我们之间隔着几十年的陌生。

大学离我家不远,有时散步往那边走,要经过一棵枝繁叶茂的香樟树,就长在宽阔的马路中央。听闻这棵树的故事,多少带着一点诡异,据说吊死过人,不止一个。倘若是晚上一个人走,瞧见这棵树,心里会掠过古怪的念头,会莫名想起小伙伴梅。在秋凉冬寒的夜晚,心会揪紧,这棵树与我突然想到梅之间,到底有何关联,说不清道不明。

前段时间,偶尔得知,梅已故去很多年了。三十岁?四十岁?因为病还是别的什么?我不愿想下去,脑海里闪过梅小时候的样子,穿着尼龙袜在操场上奔跑,像一匹小马驹,马鬃飘飘,脚步轻快……

我还活着,而同龄的梅,早已不在。有些事,注定无以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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